2020 / 12 / 1
1.童年
爷爷家在一栋八十年代的旧式职工楼中,十岁之前,我和父母一直住在那里。每天早晨,我都会坐上爷爷那辆黑漆漆的二八自行车,离开居民区,再穿过几条路,来到小学门口。
爷爷家和小学之间的路就是我全部的童年世界,我从没想过其他道路到底会通向哪里,从来不为未来感到担忧,每天吃饭、睡觉、上学、罚站、留堂,什么也不会改变。
上学的途中都会经过一处工地,暗红色的砖墙将它严密包围,那堵墙沉默着伫立了好几年,我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,无论刮风下雨,它一直都在建,却好像永远都建不好。春去秋来,贫瘠的城市依旧贫瘠,我还是在杂乱无章的居民区中疯跑着,什么都不担忧。
童年就像是疯长的野草,一晃就是一截高。街道上汽车越来越多,爷爷那辆自行车被丢在墙角,故乡有了高尔夫球场,有了麦当劳,有了一条环绕全城的人工河,也有了新的电视塔。
2001年,有个亡命之徒在凌晨炸塌了好几栋楼,死伤最多的那栋楼就在我隔壁,邻居们以为这有什么阴谋,查来发现只是个边缘人花了不到一千块钱从乡下买了炸药来泄愤,一百人就糊涂死在梦里。
后来我搬了家,转了学,小学毕业升入初中,世界越来越大。初中,我骑着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路过爷家旁边那片工地时,意外发现砖墙已经被拆除,露出一座崭新的商场,全市(也是全省)第一座布满奢侈品专柜的商场开业了。
几个工人在做清理工作,搬走多余的脚手架,扫去尘土,广场上成群的鸽子盘旋后又滑翔而过,广场外车水马龙,晶莹剔透的商场玻璃外墙仿佛一面巨型镜,也仿佛是一颗年轻的心,将它眼前的花花人世尽收囊中。
2.流浪
因为读高中,我又搬了家,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,南北两条贯通城市的高架桥相继落成,行驶高架桥上就能欣赏到郊区工厂在落日中排的浓烟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勤奋,善于幻想。
2008年,奥运会的火炬传到这里时,「三年大变样」活动城市被数不清的分割包围,昼夜无眠。那年冬日,三聚氰胺事件爆发,三鹿倒闭,家人默默把还没喝的三鹿都倒了。经此,人们也不再激动亢奋,次年的仲夏我离开了这里。
我先去了天津,然后又到了上海。人在一个圈子里呆久了就会慢慢习惯一成不变的感觉,儿时的世界很小,所以总是向往着从一而终的生活。长大了才发现,其实人的选择并不多,你或是向前进发抛弃过去,或是留在原地被时间抛弃。
离开的这几年,故乡来了IMAX、星巴克和音乐节,高铁通车,机场扩建,地铁开凿,人口破了千万。
当我回望生活,总感觉时代变化太快,它的速度比人们脑子理解的速度还要快,新的高薪工作层出不穷,日积月累忽然变得一文不值,周遭一切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,「大变样」也不过两、三年。现实将一夜之间推倒你的人生,并不会提前找你商量。
3.故乡
2013年冬天,石家庄遭遇雾霾天气。我坐在虹桥候机厅等待延误的航班,目送一架架飞机缓缓升空,消失在云中。
几个小时后,登上了这架迟来的飞机。我依着舱壁睡着了,一个多小时后在着陆的颠簸中醒来,故乡映入眼帘。
汽车行驶在机场通向市区的高速公路上,两旁是杨树,我们开进浓雾里。如果彼时从西面的太行山脉上远望这座城市,就会看见一张巨大的幕布。
世间的一切都是两难的,像是人,也像这座小城,当你大步流星的前进时,必然会对旧的事物产生毁灭的影响,有些旧物是幸运的,人们为它修建了档案馆、博物院和纪念碑。当再想提起故土与故人、旧事与旧梦时,记忆中只剩下几丝线索。
我认识很多年轻人(一如我自己),他们知晓一切,在时代里顺流而行,扮演着某些似是而非的身份,未来是前途似锦鹏程万里。是啊,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...